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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3.所救何人(修)


  几日过去, 文澈依然没有现身,两人的疑问自然无人解答。不过,倒是等回了苏浔和沅女。

  两人言道,昨日云山外七百里, 尘鬼灭了三座城池, 城中都是手无寸铁不会法术的凡人,尘鬼突袭, 大半的百姓顷刻死于掌下,尘鬼一路由西向东,所到之处哀鸿遍野。

  遥光与迟琴、齐风商量,派出几近全部弟子前往, 斩杀尘鬼, 救护百姓,虽不知能做到何种程度, 也需尽力而为。

  临走时, 几人凑在一处, 短暂碰头, 只道最简单的办法,便是当那心存歹意的男子拉住程滢裙摆时,偷偷将其杀了,若不能得手,带进门中继续杀。

  “干净利落, 咱们也早些回去拿神器。”云泽摇着扇子, 道。

  这法子听起来粗暴, 但却是以绝后患的最好选择。

  七百里,御空前去并未用太长时间,他们其中一百人先去了那覆灭的三个城池,察看有无活着的人,更多的人追上尘鬼,企图将它们拦上一拦。

  这一役打得辛苦,所幸都是最低级笨重的尘鬼,难打但容易躲避,在空中多击几次便是了。

  尘鬼若有数千,首领必在附近,掌门大弟子严离和一队弟子越过众人,去驱散更远处的百姓,此地的弟子便交给了云泽统领照看,安宁则盯着程滢。

  她方才一剑挥过去,尘鬼的血溅在她衣衫上,女子爱净,程滢脸『色』微微一变,却也顾不得许多,飞上前又是一剑,甚至有些不管不顾的架势。

  安宁要盯住她,站在她身边,无意中帮忙挡了不少尘鬼攻势。

  “多谢师姐了。”程滢对她道。

  安宁颇觉她拼命得有点过了,便说了一句道:“不如歇一歇?”众弟子三五成群,轮番进攻,唯独她一次不退,险些将半条命搭进去。

  程滢摇了摇头,道:“师父不喜欢这些尘鬼,素日忧心忡忡,我若能多杀一只,于世间有一点帮助,师父知道了,也能开心一点。”

  安宁一怔,看着她向着尘鬼重新扑过去。

  她的世界里好像只有长衡。

  那日他们一直拼杀到黄昏时分,尘鬼四散奔走,应当算是暂时解了面前困境。

  “师姐,我们去看看有没有活着的人。”程滢拉了安宁一下衣袖,道。

  两人一起飞落在地,同行的还有云泽、苏浔、沅女三人。

  几人在程滢背后交换了一个眼神。

  城中满地尸骨,零散的铺满街巷,有一两声微弱的□□从中传出。几人一路扶起不少人,程滢也不例外,男女老少均有,只伤势不同罢了。

  绝望之下,伸手拽住几人衣摆或鞋子的,数量竟也不少。

  至于那个男子,完全无从分辨。

  “这跟严离说的不太一样吧?”苏浔睁大眼睛,道。

  或许是严离没说清楚,按照他之前的形容,还以为独独只救了一个,眼下可不只一个。

  众人无奈之余,只得将这些人一并带回山再做打算了。

  “我会继续盯着程滢。”安宁对身边几人道。

  云泽点了点头,道:“是狐狸总要『露』出尾巴来,尾巴出来便干掉他。”

  “我记得严离说最先发现的长衡真人。”苏浔抱着剑道。

  安宁想了想,程滢最喜缠着师父,兴许是在过程中透『露』出些什么,何况长衡对这个小弟子也极为关切。

  不过眼下都要等回山后才有定论。

  *

  云山仙派中,一片繁忙。

  安宁白日里会和程滢照料伤病百姓,在独辟出的连排屋舍,一呆就是半天。

  屋舍中溢满哀叹痛呼之声,让众弟子望之不忍。

  程滢今日刚予一老者上完『药』,修道中人在如此惨烈的景象前,少有顾忌男女之别的,能救活一人便是一份功德。

  她放下手中的碗,转身见身边位置上,一男子侧身躺着,胳臂从袖子里伸出来,有一条蜿蜒的伤口,便拿了新『药』给他涂了,男子似是被『药』劲杀得一痛,晃了一下手,小臂便『露』出一半。

  安宁这时也正看过来,那男子眉清目秀,很是俊朗,有一种书生的书卷气,她注视半晌,和严离曾描述的暗中比对,确有一番相近。

  “姑娘。”那男子醒过来,声音沙哑的道。

  程滢愣了一下,道:“对不住,可是太疼了么?”

  男子摇了摇头,道:“多谢姑娘了。”

  程滢本欲继续给他上『药』,被他挡了一下,男子客气的道:“不过是小伤,不敢劳烦姑娘,我自己来吧。”

  他抽回手的刹那,安宁看见他胳臂内侧,隐约有一个如黑『色』火焰般的胎记。

  那图案一闪而过,她也就没去在意。

  为了确认自己猜想是否正确,安宁决定去各个屋舍再察看一遍,于是先一步出了屋子。

  背后,她没有看到的是,敷『药』的男子于间隙短暂抬眸,望着她的背影,眼底浮现一片深沉暗『色』。

  *

  安宁很快转了一圈。

  “众人中,那男子与严离所形容的最为相近。”

  她前往遥光所在的偏殿,同他说了此事。

  遥光在典籍后应了一声。

  怎么看起来,无脸仙君不大着急的样子?

  “再等等罢,”安宁听他道,“也不必每日跟着程滢,否则他们二人毫无交集,那男子也寻不到下手机会。”

  安宁点了点头。

  “你说……程滢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结局?”既不必跟得那么紧,她也就放松下来,索『性』坐在椅子上,托腮看眼前之人徐徐落笔。

  她从前,并不在意身边的人和事,遥光的手顿了顿,望着她,淡淡一笑,或许这样的改变,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。

  问出此话,其实也不是安宁本意,只是前几日程滢拼命的身影,让她的心弦动了动。

  倘若程滢真的爱着那个男子,那么在她的记忆里,就不会有完美的结果,除非在此之前,他们杀了他。

  杀一个人或许容易,但于程滢而言,也是残缺的。

  “程滢困于云山之亡由她而起,并非这段感情没有结局。”

  安宁微怔。

  遥光看着她道:“以云山仙派为代价去爱一个人,并不值得。”

  安宁不知该说什么,每个人大约都是这样,做出一个选择,然后以付出和回报,衡量选择是否正确。记忆里的程滢,有机会重新来过,现实中的她,赔上了自己的一切。

  “那……如果是你呢?”

  “嗯?”

  会不会为守护更多的人,而选择放弃心头一人?

  他微微一笑,道:“不会。”

  安宁于暖阳里静静看他,想透过那双眼睛,看进他的魂魄。

  “不会有那一天。”

  哪怕放弃自己,也要寻得一个周全,何况那是心上之人,谈何选择。

  他说,不会让那一天出现。

  她眉眼弯起,心中一片涟漪。

  *

  云山仙派里的日子,比想象中要宁静,程滢并未同任何一个被救的男子交从过密,就因如此,几人甚至怀疑严离欺瞒了他们。

  闲来无事,遥光慢慢将缺漏的法术阵图填补完整,交给了苏浔。苏浔孩子心『性』,十分的欢喜都摆在脸上,趁着眼下挂着师徒的名义,凡是有不懂的,便跑来求教于遥光。遥光同为修道之人,又有与蜀山创派者开阳的情谊在前,自是无有不解答的。

  安宁有一搭无一搭的为遥光研墨,看他手执典籍,接住苏浔抛来的疑问。她对道法不熟,典籍中所记载的东西,亦是没听说过,遥光化繁为简,三言两语便将之解通,确是个良师的样子。

  程滢每日也会坚持不懈的来寻,或许是人多的缘故,行为收敛了许多,见她踏实下来不再念着往遥光身上扑,安宁心头也舒坦不少。

  几人时常坐在竹榻上,看苏浔用新学的云山道法在遥光跟前“找虐”。

  “最近四师兄好生勤奋,大师兄二师兄都比不过他。”程滢感慨道。

  “二师兄”云泽也蹲在她们身边,扇着扇子,悠然吃果子,边旁观边道:“小师妹,你光看四师弟勤奋,怎不问问我这些东西会是不会?”

  程滢惊讶的道:“这些我都未见过,难道师父已偷偷教给了你们?”

  云泽一日既往的耍嘴,瞪圆了眼,道:“我让你问我,又没说我会。”

  程滢愕然,拉着安宁衣袖道:“魏师姐你看,二师兄怎的变得这么滑头了。”

  安宁心道,因为不是你的二师兄。不过此乃打击之良时,她微微一笑,道:“我也觉得你二师兄滑头又话痨,要不得了。”

  云泽咕咚一声,来不及嚼,把嘴里的东西直吞了下去,程滢噗嗤一声笑出来,就连最旁侧的沅女也不禁莞尔。

  “魏师姐,二师兄好讨厌,不说他了,”程滢又神秘兮兮的转过头,对安宁眨眼睛,道,“我见你每日都来,可是因为四师兄。”

  程滢话转得飞快,这次轮到云泽吃果子看热闹了,他一贯不嫌事大,哈哈大笑,『插』了句话道:“我也是这么想的。”

  安宁眼神如刀,瞪了他一眼。

  不远处,苏浔布阵方罢,起阵时尘土飞卷,清光曜曜,他从阵中跃出,虽力量不大,但阵法规整,比之前自己『乱』气八遭的阵法要好上许多了。

  看他飞身而起,遥光视线便从安宁身上略一停顿,移转开了。

  苏浔浑身挂着枯叶沙土,精神却看起来大好。

  “好像做得还有不对,我……我回去再练练。”他挠了挠头发,道。

  遥光淡淡一笑,道:“道法不可一蹴而就,你资质不差,用心修炼,当有所成。”

  苏浔闻言怔住,面上很是兴奋,兴奋了一会,又有些羞惭,道:“我师父也这样说过,说我看似尽力却不走心,修炼跟闹着玩似的。”

  二十多岁的男子,又是沂山仙派的大弟子,却像个长不大的孩子,应是他亲近之人宠溺出来的。

  “你可知,道家有一剑式,任何法阵与之结合,力量倍增?”遥光看着他道。

  苏浔眼睛一亮,摇了摇头。

  遥光伸袖一挥,随意在几步外折来一根竹枝,竹枝坚韧,向他飞来,他收手接住,白袍青竹,洒然出尘。

  “这一招重在出力和角度,看好。”话音落下,他人已在半空。

  苏浔一眨不眨的盯着,不敢遗漏分毫,只仔细记清楚要领。

  *

  众人散去后,云泽拉着程滢走了,安宁心想着无处可去,就留在了后山竹林小筑,她托腮坐在书案旁,侧目看遥光手不释卷,垂眉闲读。

  “你教了苏浔那样多的阵法,他能记住?”她可是见识过,像甚么清光连环阵之类,哪怕早就学过的,用过很多次的,苏浔都会记错。

  “若有心,又有何难?”遥光身上混着青草香气和书卷墨香,用了他人的肉身,却还有神仙的风骨。

  “他师父将他当做小孩子来养,怎么我看着,你这挂名师父,也将他作小孩子来教?”

  遥光勾了勾唇,低头看她,道:“五万岁比之二十五岁,姑且可以算上长辈罢?”

  安宁一讶,道:“五万岁?”

  莫不是嫌弃他年纪太大?他心中转着这个念头,撂下书,沉『吟』道:“唔,在仙界我的年岁还算小的。”

  安宁问他道:“那天帝的岁数岂不是要与天地相同?”

  遥光未想到她会提起天帝,便道:“我幼时曾问过父君,只道不知,大约活得太久,忘了年月。”

  “天帝……是什么样子的?”安宁道。

  “怎么问起这个?”遥光微讶。

  安宁抿了唇不语,其实心里念的是另一桩事,他这个太子殿下回仙界,逃不开天帝一双眼睛,带上她这一只不明来历的蚌精,也不晓得会不会出岔子,故而提前问一问,心里有个准备。

  遥光眸光掠起一丝笑意,道:“若我娶了谁,他是会过问一二,今次不过带回一婢女,怕是惊动不了他。”

  安宁气也不是,不气也不是,一把眼刀就飞了过去。

  遥光淡淡一笑,到底与她闲聊起他那位父君的『性』子,据他言,天帝『性』情跳脱,俗话说就是“心大”。

  “心大?”安宁一愣,她之前听禄存星君说过,天帝不喜循规蹈矩,遥光换了个形容,但这意思翻来覆去无甚差别。

  遥光一笑,谈起过往确有温馨模样,比方说,他幼时念书久了,天帝会跑来把他拽出屋子赏风景,说神仙活得太长,往后的日子多着呢,何必苦于一时。还喜欢将他刚束好的头发,『揉』得松散。

  长大后他请求领兵出征,天帝从不下死令,私下还会跟他反复强调,打不过就赶紧跑,好些正直的神仙都看不惯这位天帝的做派。

  安宁闻言,恍然悟道:“我总算知道六界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了。”

  遥光无奈一笑。

  清风拂过竹林的时候,暖阳落在两人身上,安宁百无聊赖的伏在案上,听眼前的男子,徐徐讲着仙界的事,听他描绘从前仙界的锦簇繁华,也讲到他年少拜师学道,与师兄弟们相处的趣事。

  她偏过头,莫名有怅然之感。

  那么久以来,都见他一人独行,却从未想过曾经的他是怎样生活的,原来也有家人友人,年少一同仗剑除恶,后来领兵在外,亦有忠诚的下属。

  这是他第一次,讲给她听。

  五万年很长,他的话里,隐去了剑光与血雨,只留下记忆里温暖的片段,但她知道,所有的结局,无论开端和过程如何顺利,最终未逃出世间困局,也许……他言语中提到的那些人都不在了,正如暗淡的北斗星,不再亮起。

  她转念又想,若六界太平,他应还是天上的太子殿下,日复一日的忙碌也悠闲,可若六界果真太平,她也没机会遇见他。

  她悄悄拽住他的衣袖,枕上去,离他又近了一些。

  云山竹林里,不必担心尘鬼闯入,四下也暂无人往来,是难得的幽静。

  安宁枕着他宽大的衣袖,在他缓缓语速里,沉下眼睫,呆着想着,不知什么时候就睡了过去。

  遥光垂眸望着女子半张容颜,唇边一抹浅浅笑意,她乌黑的发丝铺在他的膝上,柔顺绵软。

  他注视她良久,忽然想到久远的以后,在仙界府邸,大约也是这般,闲时他执卷落笔,她倚在一旁,研着墨应付自己,又或酣然睡去打发时间。

  万天万年,长长久久。

  风吹落枝上的竹叶,向他们卷来,倏忽挂在她的发上,白玉般修长的手指捏了那枯叶,放落于地。

  他的手悬在她发顶上,欲抚还休,笑了笑,终是作罢。

  还是赶快结束云山的事,让她恢复原身罢,不然总有脱离感,何况这魏琪长得实是……比不过她。

  小路旁,阴影里,一个女子蹲在草丛里,请捂住口。

  长草间隙,她怔怔远望竹亭里的两人,手指尖抖了一下。

  *

  夕阳布满山坡时,程滢抽身离开,跑到了云山之中。

  她抱着膝,坐在一块石头上。

  山脉起伏变化,层林烟雾缭绕,云卷云舒。

  她不是有意的,只是习惯了呆在师父身边,有什么新发现的物什玩意,新学会的法术,都想给师父瞧。小时候,是作为弟子想博得师父的赞赏,长大了,反而将赞赏看得淡了,更多的时候只想惹师父笑一笑,她觉得,师父笑起来,很好看。

  师父没有拒绝过她的亲近,诚然他对弟子们都是一样的,但她自忖是他唯一的女弟子,在这些相同里,还是找到了许多不同。

  她的师父,对她更温柔,也更有耐心。二师兄三师兄参悟不透道法,他总是点到为止,极少手把手去教,对她,则会沉心静气,一遍两遍亲手去纠正。她觉得,师父是喜欢她的,虽然不确定,这种喜欢是长辈之于晚辈的,还是其它什么……

  她曾以为他们是最亲的人,直到近日,她隐约感觉,有人闯了进来,闯进他们二人中间,那人不是师兄弟们,而是旁支的师姐魏琪。

  为何,她不明白,师父和魏师姐明明之前不熟悉的,可是今日所见,竟有种诡异的亲昵,那是她没有见过的,从未感受过的。

  她迎着山风,眼底一阵阵发酸。

  “哎……”一声轻呼,从茂密的树林里传了出来,还有枯枝折断的声音。

  程滢愣了一下,站起身来,道:“何人?”

  无人回应。

  程滢“呛”的一声拔出剑,拨开草丛。

  一男子,滑倒在地,衣衫破了一个口子,他穿着布鞋,因云山土地『潮』湿,鞋底尽是泥泞。

  “是你?”程滢认出他,就是在镇民们现居屋舍中见过的那个人,受了伤,却执意自己上『药』,当日他文质彬彬,很有书卷气,今时却没了那股子秀气,很是狼狈的样子。

  “你怎么来了这里?”

  那男子起身将身上弄利落,施礼道:“想着松松筋骨,就到这山中了,没想到姑娘竟在此,打扰了。”

  程滢摇了摇头,道:“没事,不过山里有野兽,你无道行在身,还是小心些。”

  男子一怔,又是微微一笑,道:“多谢姑娘。”

  程滢没说话。男子躬身一礼,回转下山,程滢重坐回大石上,心灰意懒。

  半晌凉风习习,她圈着胳臂,抱在胸前。却又听得背后传来脚步声。

  她回头一看,那离去的男子又走了回来。

  “方才忘了,这是我在山上采的野果,味道不差,”他顿了下,道,“姑娘若不嫌弃,可以作小食吃吃看。”

  程滢接过那红彤彤的果子,怔然望了许久,眼底本就有涩意,果子的酸味冲进鼻子,又添了几分酸楚,她握着果子,突然就掉下泪来。

  那男子一时愕然,不知何故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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