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85.长衡真人


  最近几日, 云山流言四起,道长衡真人与弟子程滢过从甚密,更有人称,曾见程滢夜半出入长衡真人书房许久不出, 颇为失礼, 一时之间众人大哗,多有私下议论者。长衡真人乃出家之人, 肩负光耀师门之重担,理应恪守执礼,潜心修道。若此事出在迟琴、齐风身上也就罢了,偏生流言指向长衡, 这就是万万不能的了。门中从山下救上来的百姓, 时常望殿朝拜,视掌门真人为仙人, 男女情爱并非丑事, 但放在长衡身上却是桩极糟糕的事情。

  迟琴、齐风身为门中长老, 自然不能任由事态发展, 这日疾风匆匆,两人同赴后殿与长衡提及了此事。

  “师弟,你莫忘了出家修道是为何,师父多年教诲在前,云山之外尚有诸多祸事, 你比我二人年纪轻上许多, 但坐在这位子上也有数年了, 莫要走错路啊。”迟琴苦口婆心的道。

  长衡真人眼中清明,他屈指扣在桌上,语气淡然道:“师兄不必担心。”

  迟琴与齐风面面相觑,但闻他言语意外平静,好似确实与程滢没有什么,两人心头一块大石慢慢落下。

  正在这时,又听长衡接着道:“流言蜚语伤人,阿滢是我弟子,自当保全她的名声。云山掌门历代脱离红尘,但门中却并非没有还俗的先例。”

  话音未落,已溅起轩然大波,迟琴和齐风霍然站起,双双愕然,道:“师弟,你说什么?”

  长衡真人面不改『色』,向两位深施一礼,道:“正如二位师兄所见、所闻。”

  两人脸『色』都已不好,齐风更是苍白里透着铁青,并指如刀,指着他道:“你……你可知你在做什么?”

  “云山有门规,五百年代代传承,掌门需为出家之人,若你还在这个位子,便不能存还俗之心,否则轻者于门中面壁思过百年,重则鞭废道行逐出云山。你以为众师叔祖都是无情之人,才立下这等规矩?”齐风气得身子发抖,瞠目死死盯着长衡道,“建派容易守派难,如今这世道,哀鸿遍野,便是弟子们日日出去救人,也救之不尽,众位师叔祖生逢『乱』世,心知唯有云山稳,方能看顾四下百姓。”

  “师弟,你为一人『乱』心,我当你修行不够,你自去修炼。但为一人破例,枉顾门规,枉顾肩上责任,我不能饶你。”齐风厉声道。

  长衡真人面上未因他的言辞有何变化,像是早在心中思量过数遍,抬眸叹道:“师兄,你知我数年来从未违背过门规,但有一件事,师兄确是错了。”

  齐风咬牙道:“有何错处?”

  长衡施了一礼,他眉头微蹙,目中却朗朗,似清风卷着流云,道:“师门教诲,长衡一日不敢忘,但世间众生、众情平等,无优劣之别,无大小之分,师叔祖心怀天下,却将世间之情划为三六九等,吾不以为然也。”

  迟琴和齐风眼中皆是不敢置信之『色』。在他们的印象里,长衡真人知规守礼,清淡平和,从不沾染红尘,多年以来都是如此,如今竟像变了一个人。又或者,长衡内心深处就是这般想的,只是他们往日不曾发觉?

  长衡言毕欲退。

  齐风赤目喝道:“站住!”

  长衡停住步子,敛目垂睫,压下眼中翻腾的神『色』。齐风眼眸通红,道:“你莫要一意孤行,我不允,云山上下更不允,何况那程滢乃是你亲手带大的弟子,若你二人在一处,便是真真切切『乱』了辈分,坏了规矩!”

  长衡只顿了一下,未再开口,衣袖划过一道轻弧,迈步远走。

  齐风心头大震,几乎跌进椅中。

  他喘着气,指着长衡已经消失的背影,手直发颤,说不出话来。

  迟琴眼中有深『色』,他看向长衡离去的方向,抬手扶住齐风,道:“师兄……”

  齐风闭了闭眼,脸上尽是苦涩,道:“不能让一个女子毁掉云山,或许长衡说得对,这世间情爱无有差别,但云山担子重啊,古来诸多门派,没有一位掌门还俗,抛下重任不管不顾。”

  迟琴叹了口气。

  “师兄,此事我二人需从长计议,既然事关程滢,不如我们召她来问一问。”他思索片刻,道。

  齐风一怔,咬了咬牙道:“也好。”

  程滢是被严离带到大殿的,严离看着她的眼神有几分陌生和迟疑,程滢心知他为何有此反应,咬了咬唇兀自不言,严离看了她一眼,略带叹息,道:“小师妹,我不知你要做什么,或者想得到什么,但听师兄一句,谨言慎行。”

  程滢默然。

  严离在殿门前停下,道:“两位师叔正在气头上,你自己保重,莫要惹恼他们。”

  程滢神『色』憔悴,点了点头,在他转身时,忍不住唤了一句“师兄”。

  严离拍了拍她的肩膀,念及多年师兄妹情分,宽慰道:“别怕。”

  程滢望着他,泪光充盈于目,隐约却有旁人不可轻易觉察的执念深藏其中。严离注视着她推门而入,身影湮没在晦暗的光影中,他眉宇间攀上几许忧虑。

  他立在大殿阶下,看日头一分一分的挪移,怔怔出神,近日云山被流言充斥,大家也无心走动,白日里欢笑也少了,大殿前显得冷清空旷。他心绪飘远又折回,在几刻之间团成『乱』麻,便是这苍穹青天之上,白云遮住阳光也会留下阴影,何况凡人行走于世间。

  大殿中突然炸开一声脆响,那是瓷器狠摔在地的声音。严离一惊,三步并作一步,点地掠向殿门。他暗自咬牙,扯开沉重的门扉,果然与他猜想的一般无二,程滢必是说错了话,只见她低泣着跪坐在地,两位师叔眉梢眼角俱是怒『色』沉沉,齐风『性』子暴躁,却最重门规,掌管门中刑罚多年,那茶杯在他右侧,便是他伸袖摔在地上的。

  严离不敢进去,跪在门前叩首,急道:“两位师叔息怒,师妹年轻不懂事,求两位师叔宽宥一二。”

  齐风已是气急,挥袍就将劝说的严离打了出去,严离跌在阶上,捂着胸口又爬过去,连连叩首,待张口却听齐风冷哼一声,压抑着绝顶的愤怒,言道:“关进后山禁地,待想清楚了再行论断。”

  严离脸上霎时苍白,程滢面上更无一分血『色』。

  后山禁地在长衡担任掌门的这一代从未开启,传说那禁地,进去再出来者没有不脱层皮的,出来的许多人形销骨立,在一段时间里五感有失,极其可怖。然而里面有什么,每个人说的都不一样,唯一相同的便是畏惧,极度的恐惧。

  谁都不知道为何仙气缭绕的云山仙派会有这样一个诡谲秘境,这地方又是从何而来。

  但严离知道,若程滢去了那种地方,必定是受不住的,但他拦不住齐风。

  程滢被带走时一声未吭,她恍惚着撞在冰冷的地面上,睁开眼方知自己已入禁地,里面没有蛇虫鼠蚁,也没有魑魅魍魉。

  一个人影站在她面前,白衣胜雪,在漆黑的禁地里像一束光。

  “师父?”她惊讶的道。

  眼前男子冷冷一笑,程滢瞪大双眸望着他,忽然就明白了,这禁地可怖之处在哪里,它能幻化出所有人心底最害怕的人、事、物,它活生生的站在你面前,折磨你的精神,一个人在这里只待一日,也许还能抵抗,但时间久了,就会耗尽期待,被自己的臆想折磨疯。

  她的梦里总是长衡,最怕他眼里没有她,一点温柔和笑容都不给她。长久的时光里,她一直望着他,望啊望啊,就成了执念。

  从被他带上山的一刻起,她所知的友情、亲情与爱情,都系在他一人身上,这些都是他给予她的。她想,如果和师父一辈子都这样相依为伴该多好,如果他的徒弟只有她一个该多好,如果他们两个能再亲密一点……她的人生会不会就此不同了。

  彼时年幼,不知情爱,只在心口埋下一颗种子,待到春光璀璨,记忆浇灌,忽然就见它发了芽,自此一往而深。

  耳中回『荡』着幻境里长衡冰冷的言语,她似躺在荆棘丛中,却不觉得疼。因她知道在真实的世间,她的师父还是喜欢她的,虽然她不知道这种喜欢,是不是那『药』的缘故。

  她睡了过去,在神思抽离身体的刹那被温暖的气息裹住。

  “滢儿?”

  她无声的笑了笑,眼泪从眼角滑落,沁在鬓角的发丝上,她的唇边有梨涡浅浅,装着几分心满意足,她知道喜欢他会有点苦,她也知道他会来的。

  “师父,你来救滢儿了?”

  长衡嘴唇抿成一条线,将她团在怀中。

  “师父,滢儿好想你。”她泪眼朦胧,呢喃道。

  长衡长叹一声,低头看她,默默不得言语。良久,他的手臂轻颤,缓缓将温暖的人儿收进怀里。

  他亦想她,想了整整四千年。

  在白骨丛中,在日月尽头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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