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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15.寒渊有珠


  阴冷的风从远处吹来, 撩动墨『色』的衣衫。

  黑『色』浪花拍击着海岸,海水溅到岸边女子的身上, 她趴伏在地,长发散下来, 一半湿漉漉的贴在身上,另一半浸在水里。许是此地过于阴寒,她的肩膀瑟缩了一下, 苍白的脸上秀眉紧蹙。

  似在遥远的梦境里沉睡太久, 醒来恍如隔世。

  安宁咳出一口海水,微蜷了身体, 在冰冷的地面上打了个寒颤。

  风送来海浪的呼啸,也卷来风幡上铃铛的脆响,一声连着一声, 像极了急切的呼唤。

  她睁开眼, 视野逐渐清晰。

  触目是黑『色』的断壁残垣,随意堆叠在一起, 另一侧是一排尚算完好的石柱, 沿着黑玉石的路向前延伸,每个柱子顶端系着长长的红『色』纱幡,纱幡一角垂着金『色』的铃铛, 风吹过,铃铛细碎的轻响充斥在这方天地。

  玉石路很长, 在这条路的尽头伫立着一座大殿, 七十二级台阶, 重檐庑殿顶,暗『色』的琉璃瓦下悬着匾额,上面笔势铁画银钩,却是锋芒暗敛,写着“熙和”二字。

  那两字落在眼前,勾出一缕记忆,化作一个男子的身影。她怔怔远望于他,看着他身着白『色』锦缎立在阶上,仰首去看那块牌匾,叹道:“宁宁,你说父君是怎么想的,将这宫殿取作‘熙和’,我看还不如叫个‘天下第一宫’,再不济直接写作‘魔宫’也可啊。”

  言罢,他似十分无奈的摇了摇头,然后扇了两下扇子,转过身。

  男子面容就这般坠进她的双眸,那是极俊美的一张脸,因着爱笑爱闹的『性』子,凤眸总有潋滟的光芒。那张容颜,就藏在她记忆深处。她定神,一转不转的注视着他,嘴唇微张,却唤不出任何声音。他的目光像一根线牵引着她站起来,向殿门行去,每走出一步,身侧的风铃就颤一下。

  她终于踏上了玉阶,男子的影像消失了。

  宽大的殿门雕着缠龙云纹,用的石料讲究,光可鉴人,她的指尖一抖,呆愣着看着那扇门映出的影子,那是她如今的模样。

  大体还是这一千五百年熟悉的样子,但微末处天差地别,她的眼角有一抹轻红,墨『色』的衣衫衬得她眉眼更浓。她的手抬起碰了一下自己的脸颊,血红的戒指将唇染成朱红『色』。

  她看了一眼,就垂下了眼睫。

  死死咬住唇瓣,她的手微颤着,半晌,转了方向,缓缓推开面前沉重的殿门。

  光阴在门上刻下烙痕,随着吱呀一声轻响,霎那间倒流回一千五百年前。

  那是大荒历一万一千四百年。

  她微提了裙穿过宫殿蜿蜒的回廊,因走得急,侍者都没跟上,远远唤着“主上”追过来,她兀自不理,一心往后殿去。

  行至书房,她“咣当”一把将门挥开。

  里面的人正提笔画着什么,闻声吓了一跳,墨水都滴在了袖子上,他抚着胸口道:“宁宁,你要吓死你亲哥?”

  她瞪了他一眼,但又拿他没办法,道:“哥,仙界的人就要攻来了,五族将军还在殿中等着,你放着正事不做,在书房里绣花么?”

  男子满脸写着“你这是什么话”,然后故作心痛状道:“宁宁,你何时对你哥这般没信心了?”

  她险些被他气笑,她晓得自己的兄长素日最爱『插』科打诨,贵为魔尊,做事却跳脱,但哪晓得于此关键处,还这般不靠谱。

  她想了想,又道:“难道你准备亲手绘面白旗降了?”

  猝不及防,男子脚下一个趔趄,脸上浮起哀怨颜『色』,道:“妹妹,我谢谢你想得这样周全。”

  他顿时没了兴致,大叹了一声丢了笔,过来拉她,道:“我且问你,仙魔两界打了多久?”

  她道:“数万年。”具体年月已然记不清了。

  “那你哥可有输过?”

  她瞥了他一眼,已起了腹诽之心,要说正经的输倒是没有,否则魔界早就不在了,但战役频繁磨人『性』子,大大小小的总有那么几次,可见亲哥脸皮厚,忘记输的可不只剩赢的么。

  “仙界太子此番带了多少人?”她也叹,看着他道。

  男子一顿,挑眉道:“三万天兵,估『摸』着天将上千。”

  她嗔了他一眼,原来他还知道……指尖敲了下桌子,她坐直了道:“比从前多了一倍,已是决战之势。”

  男子笑了笑,神情未变,道:“那又如何?”

  他『揉』了下她的发,又道:“哥哥我也不是吃素的,何况你别忘了,他们找不到、也进不来魔窟,哪有机会决战。”

  她见他神『色』淡然,似有应对之法,思量许久,心弦方松了松,心道也罢,这么多年,仙魔两界争斗不休,但冥冥中还维持着平衡,也许这次也不会有什么不同。

  相比被硬扣一个尘鬼祸首的帽子,打上一仗反而舒坦。

  只是她此番心头惴惴不安,不知是为何……

  “哥哥方才在画什么?”缓了心神,她随口问他。

  男子一笑,转身拿起桌上的东西打开来给她瞧。

  她一瞥,又是一滞。他手里正举着一把扇子,扇子是他平时带在身上的,扇面却换了,桃花梨花朵朵开,左斜一个枝子右『插』一跟杈,怎一个花里胡哨了得,她几乎立刻要『露』出嫌弃的目光。

  男子却笑得开怀,道:“宁宁,你说我将这柄折花扇做成法宝如何?”

  “为何?”

  男子哈哈笑道:“这才能配得上我风流倜傥的形象。”

  他扇了两下,冲她抛了个风流眼『色』道:“漂亮不?”

  她白了他一眼,认真的道:“哥哥你以后别画东西了。”

  男子脸上一僵,道:“怎么?”

  “太丑了。”

  男子嘴角耷拉下来,算是彻底笑不下去了,她却看着他,弯了弯眉眼笑了起来。

  画面匆匆凝聚又消散,一晃之间,重重暗影泼墨般淋下,鲜血溅满了魔窟,她走在熙和殿中,又似踏在记忆深处。

  寒冷的冥池中,她想拦住哥哥,告诉他,魔界有魔尊与魔主并存,他们兄妹二人血脉相连,理当共进退。哥哥却止住了她的话头,用寒铁链锁住了她的双脚。

  他银甲染血,硬扯出一丝笑容,对她道:“今日战局有异,但你不必害怕,他们既来了就别想回去。”

  “哥哥……”

  男子眼眶微红,摇了摇头,『摸』着她的头发,道:“宁宁,你且在此等一等,待哥哥将那些个自以为是的神仙除尽,就回来接你。”

  她浮于池底,心口揪紧,以他们二人的道行,未必没有一搏之力,兄长这是要保她万无一失。她抓住他的衣角,最终还是松开,她知道再说什么都无用,他心意已决,绝不会放开她。

  “好,我等你。”她轻声道。

  男子『摸』了『摸』她的脸颊,光影一闪,绝然离去。

  那是格外漫长的一天,仙魔两界素来征战不休,哥哥湛阳时而带着魔界五族征伐,她则守在魔宫中处理俗务,两人一主外一主内,在父君走后撑起魔界,故而那一日,是她第一次正面对上仙界大军。

  也是记忆里的最后一次。

  她记得兄长背对着她,倒在一片白『色』光芒里,鲜血涌出,染红了他的银甲和白『色』衣衫。

  她抱着他,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像一场梦,直到兄长合上双眼,再没有睁开。她颤抖着伸手,擦干他唇边的血迹。

  白『色』光芒里恨意滋生,她眼睁睁看着那人向自己疾驰而来,他的眼眸是黑夜,斩碎星辰,满是寒意。

  她要他死,他也没打算放过她。

  她望着那双眸子,红了眼。

  魔宫所在地至阴至寒,连着一方冥池,亦是冰凉刺骨,深不可测,因此魔族众人便将魔界统称为‘寒渊’。那日仙界大军破了结阵,攻入魔界,她恨极,不顾兄长往日的叮嘱,将封印在寒渊水底的魔珠剖出,誓与仙界太子同归于尽。

  魔珠之力甚威,可惜封印还在,只将仙界太子的魂魄剥离出来,其后,力量又反噬回了她的身上。

  她受到重击,五感俱灭,沉入黑暗。而更在她意料之外的是,她的魂魄也被剥出,飘进冥池,随水流动,附在了一个河蚌的身上……

  宫殿里,她用了一百五十步,走到大殿正位。西海中,她用了一千五百年,做了一场美梦。

  梦里她认识了五个陌生的友人,一路相伴,看着灰『色』的世间被他们慢慢添上『色』彩,她的哥哥,也默默陪在她的身边,像从前一般逗她开心。

  她还……遇到一个温和的男子,他道行尚缺,唯剩魂魄,却很爱、很爱她。

  他们曾盘算着,怎么哄对方去西海。

  他们说好的,要一起去仙界,此后星河绚烂,与君长安。

  记忆刺痛了她,她阖眸,眼泪倾泻而下,在指缝间止不住的流淌,巨大的酸楚围拢着她,心在某一刻疼到了极点。

  她听到泡沫粉碎的声音,那是幸福被彻底摧毁后,留下的余音。

  原来,他们曾离幸福那么近。

  如今,她失了梦,甚至连做梦的资格也没有了。

  红『色』的戒指上落满了泪水,折『射』出耀眼的光芒,整座寒渊从沉睡中苏醒,大地剧烈震颤,断壁残垣不住抖动,飞起数尺,重新拼接,聚作整齐又宏伟的屋舍楼阁。

  她怔然远眺,望着无尽虚空,泪盈满双目。

  若有一日,再相见时……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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