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二章
【汀州台】
季渝坐在桌子前旁，手里拿着筷子，一直在碗里上停留着。
时不时地翻两翻，但是并没有夹到嘴里，两只眼睛直直地望着前方，格外的心不在焉。
他好像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吃饭，而更是老僧入定。
侍从查小良看到自家的公子这副样子很是担忧，貌似自从自家公子从钓鱼台回来之后，他就是这副状态。
也不知道那一天下午，他和陛下究竟闹了什么事情不愉快？
不过，按照陛下的性子，若是两人真闹出了什么不愉快，断然不会像现在这般平静和无视。
那究竟是因为什么呢？
查小良只能自己在心里面胡思乱想，也不敢开口问。
纵观这两天，厨房里煮了好几次香喷喷的鸡腿饭，但是都没有看见那“偷鸡腿贼儿”汤元过来“光顾”。
也不知道那小子到底去哪里了？
实在是反常。
似乎是所有人都很反常。
眼看着季渝碗里的米粒都快被筷子给搅碎了，在一旁服侍的查小良忍不住提醒:“少爷，要是觉得米饭太干，要不泡点汤喝吧。”
季渝依然恍若未闻，不过他夹菜却不吃的动作停止了。
查小良只能叹气。
今天他叹气的次数格外高了许多。
“少爷，小的也不知道你们发生什么事了？但是在小的看来，陛下也不是一个全不讲理的人，或许多沟通沟通会好点。再说了，就算陛下是千错万错，可咱们现在终究也是生活在别人的屋檐底下，你整天冷着个脸给陛下，也不是件好事嘛。”
季渝责怪地看了查小良一眼，“瞧你这一连珠炮弹的话。到底谁才是你的主子？你究竟是听他的，还是听我的？”
查小良:“小的肯定是少爷的人，心里眼里装的都是少爷。”
季渝:“那你还帮他说话。”
查小良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，“陛下差人送了很多的礼物过来，刚才又送了一桌好菜来，想必那天是陛下得罪您先，所以向您赔礼道歉来了。小的觉得皇上对您也是实打实的真情实意，所以……”
“你忘了？咱们当初是怎么来到这的？”季渝望着眼前的这一桌佳肴，情绪低落，兴致不高。
“少爷，陛下那么喜欢风月的人，自从你进宫以来，翻后宫牌子的次数屈指可数，这些天更是一次都没有，可见陛下对你着实欢喜。上回听书的时候我记得有这么一个故事，哀帝豁袖。哀帝身份这么尊贵的人，可是为了不打扰枕边人休息，把自己的袖子给割下来再走，这一份情谊，我觉得陛下也是能够比得上了。”
听此，季渝征了一下。
他拿起一块蒸糕，眼前浮现的是小皇帝那天对他红着眼睛的样子。
内心的心海波涛汹涌，他晃了一下脑袋让自己冷静下来。
“很多时候并不能看表面，人心往往不能够去揣测的，你以为你都知道了，其实只是冰山一角。到底是好是坏，如牛饮水，冷暖自知。陛下年轻，少年心盛，又贪求刺激，现在我对他来说就是掌心的玩物，兴致来了，就好像有获至宝，等到这一股新鲜劲儿过去之后，我也只是过往云烟的一部分罢了。算不得真。”
说完之后，他将手中的那块蒸糕放入口中，食不知味的咀嚼了起来。
那块蒸糕很大，季渝全放入嘴里，一时给塞得满满的，咀嚼起来像只小仓鼠。
就在季渝艰难地咽了下去之后，司天监正白渟熙一派仙风道骨地走了过来。
“季公子。”
“白大人。”
这位白大人长得仪貌堂堂，很是年轻，看着也就比季渝大三四岁，而且性格很好，老是笑眯1眯的，两边的小酒窝时不时出现，跟他司天监正的大人身份有一点悖和。
白渟熙见到季渝，眼睛都直了，过了好一会，方才连连的赞叹，“小季公子当真是妙人呐，长得实在是太好看了！”
一番寒暄过后，白淳熙将自己到汀州台的目的说了出来，原来是想看看季渝从栊通庵带回来的药枕。
亲自过来，竟只是为了那一个小小的药枕，季渝大为诧异。
“这个药枕里面有什么缘故吗？”
白渟熙笑道:“哦，那倒没什么，我只是对静安师太所做的东西有些了解和兴趣，听说小季公子有一个，便过来看看。”
白大人从自己的衣袖里取出了一瓶白瓷瓶，“我来此真正的目的是这个。”
“小季公子想必也听说过，白某寻到些鹿衔草回来，现在库房里也有一些丹药，虽然这些功效比不上鹿衔草，但是对于血淤之症还是有许多帮助的，白某曾听说过季老先生的事，若是小季公子不嫌弃，就把这瓶药丸拿回去给令尊尝试一下吧。”
季渝接过。
“其实这些都是皇上的旨意，皇上最近不太舒服，就托我过来给小季公子说句话，莫要怨他。”
“皇上的身体有恙？”
“已无大碍了，就是对青藤子过敏，休息这两天就会好起来的。”
在随便聊了几句之后，这位白大人就告辞离去了。
“小良，你去把药枕拿过来。”
“药枕？是哪个药枕？”查小良不明所以。
“就是静安师太赠予我的那个。”
查小良见自家公子神情严肃，知道事态紧急，连忙回去翻找那只药枕。
季渝把药枕拿到手后，那些剪刀就剪开那“黄粱一梦。”
查小良“哎哟”一声可惜，季渝拿起来仔细的闻，果然，其中药芯中就含有不少的青藤子。
季渝神情凝重。
“少爷，这是怎么了？这药枕难道跟陛下近来的不舒服有关系？”
季渝叹气，“岂止是有关系，还是我直接导致的。”
查小良:“啊？”
他连忙伸手过去捂住自家公子的嘴巴，“我的少爷哎，这话可不兴说啊，平时欺君都是大罪了，更何况是这种让君受伤之事。”
季渝偏过头，“如果真要怪罪的话，我就不会在这里坐着了。”
“那这样是不是说明陛下并不想怪罪你？而且还想着法子来不让你知道？”
“嗯。”季渝点头。
他站起身来，撩袍就要往前走去。
查小良连忙跟了上去，“少爷少爷等等我，少爷这是要上哪去？”
季渝头也没回:“如你所说，人非草木，孰能无情，陛下若是真的因为我而身体抱恙，我有岂能在他的羽翼之下心安理得呢？”
他们两个刚走出庭院，就听到远处的阁楼外墙下一片欢声笑语。
不一会儿，就看到宫墙外飞来了一只长尾风筝。
那些长尾风筝，季渝看到就当场愣住。
因为这次风筝，在他少年时期也曾拥有过一只。
那也是一个草长莺飞的春天，他和父亲季相辅并肩而放。
“渝儿，你可得好好读书啊！上了榜，让京城所有的人都好好看看，咱们季家上科场，也是不输于任何的人。”
阿爹的话犹言在耳，季渝定定地看着那只长尾风筝，心中有千言万语，瞬间涌上了心头。
万般滋味，只有自己清楚。
这时劲风起，那只风鸢摇摇摆摆，在众人的惊呼声中，风鸢的线崩得非常的直。
终于还是折了骨，断了线，长尾风筝翻到了江面上去了。
查小良惋惜的叹了口气，“终究还是做不了主啊，天有不测之风云……”
他突然想起来什么，捂住了自己的嘴巴，虚虚的看着自家的少爷。
季渝的脸微微有点发白，他低下头，没有再多说什么言语，往小道上继续走。
在继续往前走的时候，几天不见的汤元汤护卫不知从哪棵树上跳了下来，一把拦住了他们。
“公子请留步，皇上下令，这三天内公子皆不能离开此台。”
查小良不服:“这是哪来的命令？怎么没有听到口谕，也没有接到圣旨？空口白齿的，莫要说瞎话。”
汤元面不改色，拔刀出鞘，坚持道:“皇上私下吩咐，请季公子回去，莫要为难小人。”
“你这只臭汤圆儿，怎么的？你还想在我们身上捅几个窟窿吗？”
查小良把季渝护在身后，气得脸涨红。
“小良，不可冲动。”
·
左丞相挺身而出，义正言辞的指责道:“皇上违背纲纪伦常，亲近男色，更将着留在宫中日日作乐，此乃大过也！”
“如此行为，严重阻碍宗室繁衍，危害江山正统。”
“那么皇上，打算如何面对先帝，如何面对当朝，又如何面对天下呢？”
“皇上少不更事，可是季渝出身名门世家，从小修习孔孟之道，可以竟安然的接受皇上的宠幸，难道这不是在祸乱君心吗？”
“皇上，季渝不除，国永无宁日！”
众位大臣纷纷附和，齐齐跪下来。
“皇上不可执迷不悟，早日做出决定，不可陷入太深呐！”
·
这边是在早朝的时候，陛下所面对的事情，汤圆儿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季渝。
季渝沉默了很久。
转回身去，慢慢地又回到了汀州台。
他是一个读圣贤书长大的人，从小便有治世的理想，何曾想过，竟然也会有一日被骂成董贤误国，祸国殃民的一天。
何其难受！
这时候他又想起了小皇帝曾经跟他说过的话。
“你没有错，朕也没有错，错的是那些把朕对子浠的心意当成污秽的人，肮脏的从来都是他们，明白吗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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