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8章 禹洲
按照祖制，大行皇帝治丧须二十七日，此间最忙的莫过于礼部，而且他们还要准备新帝登基大典的一切事宜。本来太子可以三日内在高德帝灵前即位，但钦天监的监正却报告内阁说，这段时日星象不对，天空突现两颗帝星，新帝宜于大行皇帝治丧期结束登基。
钦天监的监正凌正峰是太后的人，他于二十三年前的高德帝登基也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。
本来皇位空悬二十七天，隐藏着极大的政治风险，但有冯云鸿为首的太阁压着，加上太子监国已有半年，宁王禁足未解，靖王天天不是禁军大院就是禁军校场，朝中人心也并无不稳现象。
耿之敬还真的托了一些关系，脱去了云哥的贱籍，夏秋辰给云歌改了名。
“你本姓汪，就叫汪云鸽，你觉得可好？”夏秋辰征求云哥的意见。
“一切但凭主子做主。”云哥将药碗端到案前，退到门口道。
夏秋辰皱了皱眉头，道：“你想知道我为什么把你带出望云阁么？”
云哥垂首不语。
夏秋辰叹了一口气道：“从你貌似柔弱的外表下，我看到了一般人没有的倔强，在我的眼里，你强过好些我认识的那些身份尊贵的人。”他站起来走到云哥跟前，手中的毛竹扇轻轻敲了敲云哥的肩膀，又道：
“那日我跟你说，芸芸众生皆如蝼蚁，凭谁也逃脱不了被踩踏的命运，不过是今日我踩你明日他踩我罢了。可我没有跟你说，能把控这个命运的只能是内外都很强大的人。”
“云哥明白。”云哥哽咽道。
“本来我是想让你跟星河好好学医，可是学医救得了病，却救不了人。”夏秋辰转身回到桌前坐下，又道：“他日你学有所成，出路和选择也会较现在多些，你会接触到形形色色的人，你就会发现四合院在这世间犹如一粒尘埃，是那般的微不足道。”
淡淡的阳光从窗外照了进来，显得夏秋辰那张面孔是那么的柔和，猫咪丝团窜到桌上，夏秋辰伸手在它蜷起的背上抚了抚，线团温驯地细眯着双眼。
五日后夏秋辰在宫外遇到了督察院的御史严纪明。
“我老师来信了，让汪云鸽带着推荐书直接去岚烟书院报到。”严纪明手里拿着一幅新得的字画，兴高采烈地就要展开给夏秋辰看。
“我一粗鄙之人，哪看的懂你们文人的东西。”夏秋辰嘴上这么说着，还是接过来看去，竟是吴派鼻祖王绂的画作，惊叹道：“纪明兄，这等宝贝你也能搞到手，神人啊。”
“是我那个同窗好友崔正浩让人带来的。”严纪明小心翼翼地收起了画卷。
夏秋辰便想到严纪明负责押运赈灾粮时遇到劫杀，前去解救的人正是崔正浩，他们同窗十载，崔正浩回到老家九江任职，便依了父母之命娶了三妻四妾，膝下早已儿女成群。那日酒席，崔正浩看着严纪明的目光落漠里还带着几分感伤。
“那你可知道我们幽都还藏匿着王绂的传人么？”夏秋辰笑道。
“你认识？”严纪明道。
“这人你也认识，现任东城兵马司指挥使王琇便是。”夏秋辰道。
严纪明欣喜若狂地拍了一下大腿，转而又面露愁容，道：“虽然跟这个王琇同朝为官，但也顶多算的上点头之交，跟他倒不是很熟，镇抚使大人可否引见一番？”
夏秋辰让他逗笑了，道：“纪明兄说这话不是见外了么？找个机会我请你们吃酒，酒逢知己千杯少，还怕前方无故人么？”
太傅的宅子里，冯夫人扶着女儿冯紫韵在院子里缓缓走着，忽见一个黑影从屋顶掠过，吓的尖叫了一声。正逢夏秋辰进入宅院大门，便提刀飞上屋檐，却不见那人的踪影，只得转身而回。
夏秋辰行了一礼，道：“师娘先陪着小师妹回屋去吧，明日我会让几个功夫好的守在这个院子里。”
坐在书房里等了个把时辰，夏秋辰才等到冯云鸿从宫里回来。
夏秋辰让丫鬟将他带来的云南王府的酒温了一下，又让厨房热了一些他从聚香楼买来的吃食。冯云鸿受不了炭味，书房里便没有生炉子，师生二人两杯酒下肚，方才感觉热乎一些。
“这些日子总有探子来么？”夏秋辰问道。
“七日后便是新帝登基之日，总有些人不安分哪。”冯云鸿叹了一口气，他头上的白发比先前多了不少。
“先生就没有想过这些探子有可能就是太子派来的么？”夏秋辰给他满上了酒。
“一天几拨人在屋顶上飞来飞去的。有太子派来的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，他现在谁都防着。年后新帝就会实行新政，新政涉及到朝中不少权贵的利益，你觉得他们会坐以待毙么？”冯太傅空酒杯推到夏秋辰跟前，示意他倒酒。
夏秋辰给他满上酒，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，道：“先生倒成了夹缝中生存的人了。”
冯云鸿咂了一下嘴，道：“新政不施，沉疴难除！没有担当哪能成事？”
出了太傅的宅子，夏秋辰借着酒劲去了空无一人的淮王府。他仰头看了一下高高的威严不减的屋檐，想起了淮王临终前那番成王败寇的激烈言词，还有冰天雪地里冻成冰雕的主仆三人的尸首，正想越墙再进去看看，却听得身后一阵马蹄声，未等他转过身来，又被人捞着上了马背。
“你这是疯了么？”李禹恒道，“跑到这里来。”
风吹散了夏秋辰身上的酒气，他打了一个冷颤，忙钻进了李禹恒的披风里。夜里行风一般的跑至城门口，禁军总旗见是李禹恒，挥手让人打开城门，另有一侍卫拦着说：“尚未检查，怎可放人？”
“你眼瞎了么？”总旗凶道，“禁军总督也是你查的？”
城门在他们身后又轰然关上，夜里行载着两人往枫山校场奔去。
“你们禁军也按插了不少新人么？”夏秋辰的声音从披风里传来，瓮声瓮气的。
“嗯！”李禹恒将下巴搁置夏秋辰的头顶，道：“我靖王府每天都有探子在屋顶跑来跑去。”
进了茅草屋，李禹恒用火镰打着了火，点了蜡烛，又去生火炉。
“就不要生炉子了吧，我不是那么冷。”夏秋辰道。
李禹恒摸了一下他冰凉的面孔，道：“我冷啊！”又笑了两声，道：“倘若连个火炉都生不起了，拼死拼活的还有什么劲。”
火光照亮了他棱角分明的面孔，他最近瘦了不少，禁军重整是一件烦心事，工部又急着将烧掉的大行皇帝的寝宫重建，从禁军调去五千多人，幽都巡防的重任落在锦衣卫和巡防营的头上。
“我的项歌皱着眉没有笑起来好看。”李禹恒抚摸他的眉眼。
“嫌我丑啦！”夏秋辰佯装愤怒道。
“我哪敢？”李禹恒耳语道：“我就是想看你笑。”
夏秋辰吸了一下鼻子，踩在他的双脚上，圈紧了他的脖子，与他耳鬓厮磨片刻。火炉里烧的噼里啪啦的响，李禹恒拥紧了他，道：“这床褥我白天刚来换过。”
“我该说你体贴，还是该说你有预谋呢？”夏秋辰声音有点嘶哑。
“说我图谋不轨好了。”李禹恒低沉地笑了两声，微微俯身深深地吻住了怀中人，旋即又将人抱起起来。
这世间属于他们二人唯一隐蔽的角落，有潺潺的流水，有山谷里自由的风，还有明亮温暖的火炉。世间所有的美好，对于他们二人来说全在这里。他们在严寒冬季的黑暗里，互相温暖着，继而又燃烧着彼此，不分你我……
来喜出来宣夏秋辰进去的时候，韩胜朝他使了个眼色。
李禹洲在案上挥毫书写着，夏秋辰静静地守在一边，来喜朝他点了一下头，便退了出去。
“听说你院子里的那个云歌去了岚烟书院？”李禹洲道。
“恩。”夏秋辰答道：“微臣的宅子也就那么点大，用不了那么多人。想着云歌年纪还小，送他去识得几个字，对他也好。”
“主子做到你这个份上，也真是没谁了。”李禹洲将笔搁在笔架上，抬眼看了夏秋辰一眼，道：“昨天你没有回宅子，去哪里了？”
“在先生那里商讨了一下新政的事宜。”夏秋辰道。
“呵！你不就在先生的宅院里呆了两个时辰么？”李禹洲目光寒凉，道：“你还跑到淮王府去。”
夏秋辰跪下伏首道：“微臣昨晚跟先生喝了几杯，一时糊涂竟走到那里去，请殿下责罚。”
李禹洲苦笑了一声，道：“你且起来吧！你什么时候开始畏惧我的？”
夏秋辰站起来垂首道：“殿下，微臣对您不是畏惧，而是敬畏，每一个子民对天子都应该怀有敬畏之心。”
“夏秋辰，我是想方设法的要跟你套近乎，你倒好，千方百计地与我拉远距离。”李禹洲语气激烈了起来，“你可知道多少人在等着看我的笑话？”
见夏秋辰垂首不语，李禹洲又道：“你知道太傅向先帝推荐你时怎么说的吗？说我大齐人才济济，还真不缺夏秋辰一个，但是太子过于内敛，能与其说上一两句知心话的人真的寥若晨星。还知心话？我现在是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！”
夏秋辰快出宫门口时，碰到了太子妃江月蓉，便向她行了一礼。
江月蓉脸色苍白，像是受了点风寒，掩绢咳嗽了两声，道：“镇抚使大人今日如何一人出宫，靖王殿下呢？”
“虽说锦衣卫禁军巡防营都是天子的侍卫，但各司其职，微臣也不知道靖王殿下现在何处。”夏秋辰道。
江月蓉点点头，看了一眼夏秋辰发髻间的那根玉簪子，意味深长道：“镇抚使大人的这根玉簪子成色瞧着不错。”
“一只哑巴物件而已，锦衣卫北镇抚还有一些事务没有处理，微臣暂且告退。”夏秋辰行了一礼便往后退了几步，方才向宫门口走过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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