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5章 健康食品
《健康食品》原是一首纯钢琴编曲的歌，全曲纯净通透，前奏大段的钢琴律动仿佛散落的星点，投射入低沉的心境。美则美矣，比较致郁，毫不热血。
黎弦首先就要给它加上点热闹的音色，让旋律燥起来。电吉他当然是少不了的，贝斯、架子鼓也一起上阵。
秦正羽看她在编曲软件上好一阵鼓捣，东调一下西动一下，不禁轻笑：“我还以为你心里已经有数了，原来还在实验啊。”
他真不知道她对他的歌怎么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改编想法，但这种被解构的感觉并不坏。
黎弦头也不抬，说：“我只是说这首歌还算朽木可雕，要不是碰到我这等鬼斧神工，谁能三天内给你改好外加包唱到位啊？”
看她那么专注，秦正羽便不多打扰了。他本来也有自己的想法，但更乐于看她在那儿鼓捣。
她是天生的建构主义者，能把那些貌似不相干的声音都组合起来，使之成为音乐。
“你觉得在这里加一点电子音会不会更好？”“嗯。”
“你觉得这一段的时值都缩短到原来的2/3会不会更好？”“嗯。”
“你觉得在主歌跟副歌之间加入一段电吉他的演奏会不会更好？”“嗯。”
黎弦时不时就抛出个问题，秦正羽全部照单接收。
把整个编曲改了个底朝天之后，她挠了挠头，感觉还是不够。不管编曲如何热血，这首歌的歌词太消极了，改完之后的词与曲几乎脱节开来。
“你说，我在最后一段加入垃圾食品，会不会让这首歌听起来更燥一点？”黎弦托着下巴说，继而比划起来，“就是去掉分不清什么是健康食品这段，改成类似于听从内心的选择，就算世界说那是垃圾食品又如何。”
“不。”却唯独这一点，秦正羽干脆地拒绝了。
黎弦终于把头抬了起来，不解道：“为什么？”
秦正羽只是淡淡地说：“因为内心真正想要的那个选择，不是垃圾。”
黎弦撇了撇嘴角，没想到他在意的是歌曲原本所想表达的意思，这在她看来并不是什么大问题。她想了想，给出了一个折中的说法：“我也没有说那是垃圾嘛，只是假设即使世界这么说，也不需去在意。”
“我不允许世界这么说。即使是你，也不可以这么说。”秦正羽的声音坚定得有点生冷。
黎弦对他的反应感到有些惊讶，不禁纳闷，他怎么在这点上这么执拗？
“就好像，你不能把《逐光》里的光改成蝼蚁一样。”秦正羽解释了一句。
“那怎么一样？”黎弦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，旋即解释道，“光一直是光，改成蝼蚁就颠覆了全曲。但是你先定义了什么是健康食品的，为什么不能把它的反面理解为垃圾食品？”
秦正羽微微垂下眼睫，淡淡说了一句：“第一个下定义的人，并不是我。”
黎弦愣了一下，慢慢领会到他说的那个率先下定义的人正是她自己。因为有了这首《垃圾食品》，他才会写下《健康食品》，这是一首完全基于《垃圾食品》而诞生的歌曲。
黎弦开始觉得迷惑了，从来没有想过这首歌有什么复杂的情感，只觉得是一个人想要放纵而不得的表达。
秦正羽还想解释点什么，她却制止了：“你让我一个人呆着想一会儿。”
“嗯。我也正好要出去一趟。”秦正羽回道，顺从了她的决定。
黎弦沉浸在自己思考的世界里，没注意到他走时把桌上那颗苹果也顺走了。
原曲循环了好几遍，也没有让她产生什么新的头绪。其实这首歌她早就听过很多遍了，闭上眼都能背出它的谱子，此刻却显得前所未有的陌生。
就像是将一扇门的每一道纹理折痕都摸得一清二楚了，自己以为早已登堂入室，其实犹在门外，不曾真的触到核心。
黎弦忽然想起来《我是音乐人》第一季里评委刘国英对他们俩的评价，说秦正羽的风格就是“空”，他写了很多东西，但是真正要表达的还在歌曲之外。
那真正的健康食品在哪里呢？
她独自思索了很久，连自己都没注意到，当她在探索这首歌的立意时，已经越来越接近他的内心世界了。
“在想什么？”直到秦正羽第二次唤她，她才恍然回过神来，丝毫没有留意到他什么时候回来了。
黎弦抬头，不期然撞入一泓深沉的眸光中，那里有她迷蒙的倒影。
像是刚睡醒一般，她眼前的世界都朦胧起来。这场景似曾相识，似乎很多年前也有过这样一个说不出具体日期的午后，她在思考一个问题，而能够解谜的那个人刚好来了。
忘记了这些年来的隔阂割裂，忘记了自己所坚持的立场，忘记了所有爱恨嗔痴，此刻，只有一段难解的旋律在心头盘旋。
“你还记得刘国英老师对你的风格的评价吗？”黎弦想也没想，就像当年一样直接开口问，“我觉得放到《健康食品》里就不太准确。这首歌里不挺多健康食品的吗？沙拉、坚果、水煮菜……怎么会是空的？”
秦正羽顿了一下，眸光轻闪。这问题像是一把钥匙，直入他心口的玄关，现在她还请求他帮忙转动那最后一下。
秦正羽微微侧脸，让她只能看见半边轮廓，像是谈论一桩旧闻一般神秘：“你觉得什么算是健康食品？沙拉、坚果、水煮菜吗？如果一个人依靠所谓的健康食品会变得病态，而依靠另一些不那么健康的事物能够回归正常，什么才算是健康食品呢？”
黎弦弄不明白他这云里雾里的问题，只是凭直觉回答：“那应该第二种才算健康食品吧？什么是真正的健康，还是要看合不合适具体的人。”
秦正羽轻阖眼睑，沉声道：“所以沙拉坚果那些，并不是我要说的健康食品。”
黎弦歪了歪头，难以理解他怎么会得出这样的结论，率直说道：“秦正羽，虽然我不知道你真正要表达的是什么，但直觉告诉我，你在玩弄概念。”
听到她的理解，秦正羽低笑了一声，看着她的眼说道：“黎弦，你可真是没心没肺。”
黎弦一阵莫名，不知道他怎么突然骂起自己。
但她也不纠结，反正这些年来骂得也是不少了，实在不缺这一句。
“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执着，但是没关系，我想到最后一段不加入垃圾食品的改法了。”黎弦最终以笑回报他。
他一次又一次为她证明了音乐的无限可能，不需拘泥于既有的框架去思考问题。而她将这种可能转变为现实，乃至于奇迹。
重回《我是音乐人》录制现场，黎弦与秦正羽看起来都与三天前不同了，更准确来说是前所未有的不同。
上百支灯光交错闪烁，变幻着五光十色。两人昂首阔步，像第一次登上这舞台时一样，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向观众走来。
只是这一次，他们是比肩的搭档，彼此的手指都近在咫尺。
白色无袖修身短上衣紧紧包裹着黎弦的上身，原本潜藏的身段骤然有了起伏，悬在胸口的纯黑十字架项链让那曲线愈发清晰，透着一种富于联想的禁忌美感。不规则裁剪的黑色皮质短裙下连接着过膝长靴，中间露着一段白得发光的腿，让她看起来又a又野。只有那头波浪似的长卷发，给这一身叛逆增添了一点黑甜的气质。
她像往常一样扬起甜美的笑，眼神里却满是求胜的凌厉。
“啊啊啊！弦妹鲨我！”已经有作为她粉丝的观众情不自禁叫起来了。
秦正羽还是穿黑色衬衫，但胸口的两颗纽扣开着，露出了线条分明的锁骨，纯白十字架项链直直地垂在胸口，唯独在锁骨的位置有了起伏。他的左臂上系了铅灰色皮质袖箍，银质的金属扣针紧紧地束缚起细带，勾勒出紧致的肌肉线条。袖口的纽扣也松开了，袖子随性地翻折到了小臂上，露出手腕上交缠的机械手表和穿着古银色金属球的皮绳手链。
他并未彻底颠覆自己，只是在冰与火的错位中解除了欲/望的禁制。他笼罩在一身浓郁如死亡的黑影之中，唯有零星角落里透出秘银的光点。向来清冷自持的音乐贵公子，此刻展露出充满锋芒的b面，那矛盾的美感让人无法移开眼。
“这位酷哥你谁？？？”看得观众们直冒问号。
两人走到舞台中央，带着1/4的白与3/4的黑。他甘以一大片的黑，衬托出她的璀璨光芒。
原本不十分看好的人也忍不住向前探，为正弦组合的新造型所吸引。而对于这一组挑战反差抱有兴趣的人更加迫不及待，已经等着看那两条反色的十字架项链如何在两人的胸口跳荡了。
毕竟听过秦正羽温声唱情歌，谁不想再看看他如何撕心裂肺呢？让一个清冷如谪仙的人在凡间辗转红尘，本就充满趣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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